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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有一天我们必每逢好月色相偕散步，补偿今日应该很容易而又很不容易做到的期望。”
这情话不似朱生豪那般肉麻，倒有些细水长流般的美好。
但遗憾的是，这话，是曹禺背着妻子郑秀，写给情人方瑞的。
如果不是因为曹禺与方瑞的这段感情违背了道德，也应当是一段为人所称道的爱情佳话。
曹禺婚内爱上了那个叫邓译生（方瑞）的女学生，郑秀一直都知道，但那又怎样呢？这位出身名门的清华高材生，就是这样义无反顾的爱曹禺，痴情了一辈子，错爱了一生。
直到晚年，方瑞去世后，曹禺再婚，都不愿意与郑秀，这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复婚，到底是怎样的爱恨纠葛，使得曹禺绝情至此？
1936年曹禺女友郑秀在清华大学法律系毕业时的留影
1933年，清华园，夏天的傍晚，有两人从图书馆出来，他们总是在荷花池畔，小山石上，促膝而坐，娓娓而谈，是年8月，《雷雨》诞生。
这两个人，一个是著名剧作家曹禺，一个是清华大学校花郑秀，他们在“雷雨”的轰鸣声中恋爱了。
热恋中的人儿总是幸福地粘在一起的，他们也不例外，但事实上，在热恋中诞生的《雷雨》，也在诉说着曹禺的内心。
《雷雨》中的周萍“恨一切经过教育陶冶的女人，同一切细致的情绪，他觉得腻！”晚年的曹禺在迎娶第三位妻子时，也是这样说的。
周萍对于蘩漪的又爱、又怯、又怜的复杂情感，就如与郑秀之间那复杂的、爱恨交加的爱情。
曹禺
郑秀出身于福建的一个名门望族，从小跟着姨父沈璇卿在北京读书，身材姣好、容貌清丽，又聪颖有风度，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，在女生极少的清华，也是风云人物。
郑秀第一次看到曹禺时，她还是个高中生，到清华看《娜拉》演出，那次曹禺扮成了娜拉，后来郑秀看到这个在舞台上活蹦乱跳的女性角色娜拉，竟是男孩子扮演的，不禁吃了一惊。
后来，郑秀考入清华法律系，曹禺排演戏剧《罪》，还差一个女主角，于是有人推荐了郑秀，就这样，两人在排戏时结缘。
曹禺比郑秀大两届，他对郑秀一见倾心，正是如花美眷，似水流年，于是曹禺对她展开了疯狂又有些木讷的追求。
初入大学的郑秀实际上是不想谈恋爱的，但是禁不住曹禺的执着，郑秀也逐渐接受，并爱上了曹禺。
但是这段爱情，遭到了郑秀父亲的反对，也不被好友看好。
这次郑秀违背了父意，正如多年之后，她也依然在父亲与曹禺之间，选择了曹禺。
可见她当时是多么热爱且信任这个男子啊！可是世事难料，结了婚之后的事情，谁能想得到呢？
清华大礼堂，郑秀第一次见到曹禺
1936年10月26日，那年曹禺27岁，郑秀也从清华毕业了，他们在南京举行了隆重的订婚仪式，那时高朋满座，喜气洋洋。
次年，他们在长沙结婚了，于乱世之中结为连理，当时只有二十几个人来见证他们“不被看好”的爱情。
郑秀后来回忆说：“我父亲不同意我们结婚，但我们还是在长沙结婚了。”这是郑秀第一次抛弃了父亲。
曹禺的好友吴祖光说：“他为什么要同郑秀结婚，我都很奇怪，他们生活习惯，个人思想境界毫无共同之处。”
他们的共同好友也回忆道：“他们生活在一起格格不入，郑秀不喜欢看戏，处处讲清洁，曹禺不修边幅。”
两人都是清华的高材生，何至于说格格不入，毫无共同之处呢？这在后来的生活中逐步暴露出来。
郑秀和两个女儿
打牌这件事只是他们“不合”的一个例子。
就如同世间大多数男女一样，婚姻葬送了他们的爱情，婚后的人们总是在拿放大镜来看对方的缺点，他们的感情，越来越不好。
自和郑秀恋爱始，曹禺连续发表多部作品，他在戏剧界的地位不断上升，可是反观生活，他与郑秀的婚姻基本走向了尽头。
这段从一开始就不被看好的婚姻，到最后，变成了无休止的争吵。
因此，当后来曹禺婚内爱上方瑞时，曹禺的亲朋好友甚至表示理解和祝福。
当年在清华园时，曹禺一定是很爱郑秀的，但在方瑞出现后，他对郑秀的爱都变成了过去式。
1940年的那个夏天，在川江的南岸，距离重庆300多里的地方。
有一座叫江安的小城里，方瑞来了。
那是曹禺与郑秀结婚的第三年，方瑞来到了江安探望表哥方琯德，方家的前门正对着曹禺的后门。
郑秀说：“那时我家有许多学生来，方瑞也来，我没想到她对曹禺表示好感，这个人很安静，很冷，后来她不来了，在我临产时发生这种事情，是很不愉快的。”
此时郑秀正怀着二女儿万昭，丈夫在妻子孕期间出轨，无论怎么说，这都是一件为人所不齿的事情。
方瑞
那时还发生了一次“吞信事件”，轰动了江安这座小城。
有一天，郑秀忽然发现曹禺不见了，到学校里一找，也不见人，只听到说，曹禺接到一封信以后就出了学校了。
在一个小茶馆的角落里，这位剧作家正捧着一封信非常专心地在读。
郑秀气呼呼地冲进去，曹禺情急之下将信纸吞了进去。
毫无疑问，那是方瑞写给曹禺的信，郑秀心里也明白，他们之间的书信往来十分频繁。
曹禺甚至要为了方瑞和郑秀离婚，可是郑秀不愿意，尽管那时她与曹禺的婚姻已经没有办法再维持下去了。
郑秀晚年回忆时说：“我在南京干了一年半，他没有寄过钱。他从美国写过一封信，要离婚，我没答应。”
因此，曹禺在尚未与郑秀离婚的情况下，与方瑞在一起了。
能让曹禺一见钟情的，甚至多次提出要与郑秀离婚，方瑞这个人，究竟有什么魅力？
曹禺郑秀和女儿
方瑞很美，这是必然的，但曹禺身边环绕的都是戏剧演员，他见过许多美女，也见过许多才女，可是只有一个方瑞，让他爱了多年。
方瑞与郑秀一样，都出生于有名望的大家族中，但两人是完全不同的人，方瑞是温柔的，贤妻良母式的。
方瑞是安徽著名书法家邓石如先生的重孙女，她斯文，清秀，懂诗词，会书法绘画。
她没上过大学，可是她身边都是知识分子，并且他们立志要将她培养成为中国最后一名闺秀。
这样的女子如幽兰一样，于是曹禺很喜欢方瑞，而且是一下子就喜欢上了，甚至在面对方瑞时，曹禺这个大名鼎鼎的剧作家也会自卑。
曹禺方瑞和女儿
曹禺给方瑞的信件中，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。
曹禺也深爱、欣赏方瑞，他在信中对方瑞说：
“你是一棵大树的根芽，你生命内藏蓄着松柏的素质；冬天说你是一枝幽兰，那是你的现在；我望见你的将来。”
方瑞就像是曹禺的心灵解药，给曹禺痛苦的婚姻生活带来了一丝希望，于是他迫切地渴望与方瑞在一起。
曹禺与方瑞
俗话说：“如果一个男人是否真正爱一个女人，要看他未来规划里有没有这个女人。”
曹禺给方瑞的信件中，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。
他说：
“我也想着有一天，我们在北海荷叶丛中遥望金鳌玉桥上的灯火，或者在一间小咖啡店里我们静静听着音乐，喝着你爱的浓咖啡，或者在雨天里找一个小菜馆弄两三斤好黄酒，心领神会地品味一下。”
方瑞虽然没有上过大学，但她是传统家庭培养出来的才女，她与曹禺，就像两个契合的灵魂，终于找到了另一半，她陪他看戏，她亦是他创作的源泉。
让人又笑又恨的是，这段违背道德的感情，却得到了朋友的支持。
曹禺的朋友吕恩说：“知道曹禺与方瑞的关系不一般后，并不觉得他们不应该，反而认为曹禺终于找到了知心人，觉得他俩应该好，他俩才是天生的一对。”
郑秀右一
曹禺在与郑秀恋爱时创作了《雷雨》，又以方瑞为原型，创造了《北京人》中的愫方。
曹禺晚年回忆：“方瑞的个性，是我写愫方的依据。我是把我对她的感情、恩恋都写进了愫方的形象里，我是想着方瑞而写愫方的。”
“愫”是方瑞母亲的名字“方素悌”中的“愫”；方，是方瑞母亲的姓，方瑞母亲是方苞的后代。
有着这样家庭背景的方瑞，与曹禺的地下恋情自然是不被允许的，她的父亲杨振声甚至与她断了关系。
可笑的是，方瑞与郑秀一样，在爱曹禺这件事上，是不顾父亲反对的。
曹禺对方瑞的感情至此，与郑秀的婚姻只剩下一个躯壳了。
最令人心痛的是，当时只有郑秀一个人还在苦苦维持着他们的婚姻，即便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不再支持他们在一起了。
曹禺与方瑞、三女儿万方、四女儿万欢
1948年，身为法官的父亲想要带郑秀离开大陆，去往台湾，只得骗她，说曹禺亦在机场，同他们一起去。
郑秀自然未能等到曹禺，毅然决然地选择留下，这是郑秀第二次抛弃了父亲，痴情如此，却再也挽回不了爱人的真心，实在令人唏嘘！
新中国成立后，作为名人的曹禺，这种与郑秀、方瑞二人不清不楚的状态自然不能再这样维持下去了。
于是在1951年的夏天，42岁的曹禺与郑秀办理了离婚手续，结束了十多年的爱恨纠缠。
于曹禺而言，是一种解脱，是他新生活的希望；但爱之深，伤之切，于郑秀而言，这是她下半辈子孤独生活的开始。
曹禺离婚是因为爱方瑞，而郑秀同意离婚，是因为爱曹禺。
郑秀当时表示：“过去，为了爱，我和曹禺结了婚；今天，也是为了爱，我同意和他离婚。”
爱不是占有，是成全，郑秀用实际行动诠释了这份爱。
离婚后，郑秀孤身一人，带着大女儿万黛和二女儿万昭生活，在艰难的岁月里，她对曹禺的那份爱并没有因为离开而减少。
曹禺和方瑞一家四口去游泳
一边是落寞，一边是欢喜。
此时与曹禺在一起十年的方瑞，也终于不用再偷偷摸摸了，她成了曹禺光明正大的妻子，方瑞十分贤惠，他们婚后的生活亦是十分平静、幸福的。
后来，方瑞同曹禺生下两个女儿，万方与万欢，儿女承欢膝下，爱人相濡以沫，曹禺与方瑞的这段婚姻是令人羡慕的。
小家本是幸福平静的，可那个年代的混乱，使这个小家不可避免地被波及到，曹禺与方瑞白头偕老的愿望，依然未能实现。
曹禺的处境变得十分艰难，方瑞就扛起了这个家，生活压力与精神压力都落在了方瑞一个人的身上，她不得不靠安眠药度过无数个失眠的夜晚。
郑秀中间
1973年7月的一天，方瑞因服用过量的安眠药而去世，失去了挚爱的曹禺，像瘫痪了一样，有时候，他一个人痴呆呆地守着空落落的房间，不思不想，守候着那无涯的暗夜。
这些年，曹禺与郑秀虽然离了婚，可郑秀一直都在默默关注着曹禺，关心着他的创作，在困难的年代关心着他的身体，郑秀生下的两个女儿，万黛与万昭，也一直都与父亲联系。
方瑞去世后，女儿看出来郑秀有意要与曹禺复婚，于是撮合二老复合，然而曹禺表示：他不想再同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结婚了。
几十年后，谁也没能想到，与曹禺厮守到老去的人，竟然是她！
李玉茹
1979年，曹禺70岁，与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李玉茹登记结婚，如他所愿，他娶了一位未受过高等教育的夫人，与他走完最后的岁月。
李玉茹与曹禺早在1947年就认识了，那时与郑秀还未离婚，曹禺比她大十几岁，李玉茹把他当做自己的老师和朋友。
那时李玉茹崇拜他，曹禺也经常向李玉茹倾诉自己婚姻的不幸，一来二去，他们彼此之间也心生爱慕。
但曹禺当时更爱方瑞，他是为方瑞和郑秀离了婚。
后来发生种种事情，曹禺方瑞生活在一起，与李玉茹也断了联系。
三十多年后，方瑞去世，两人再次取得联系，多次书信交流，两个老人决定一起走完这所剩不多的岁月。
这令郑秀十分落寞，她孤独了一生，直到晚年，方瑞去世，曹禺宁愿与李玉茹厮守，都没有与郑秀复婚。
曹禺与李玉茹
在曹禺的三段婚姻中，他给了郑秀青春年少，给了李玉茹晚年的陪伴，最爱的依然是方瑞，可以对于发妻郑秀而言，曹禺仿佛只是短暂的爱过她。
曹禺晚年回忆起他与郑秀不美满的婚姻时说：“在这件事上，她有错，我也有错。”
1989年，郑秀病重时，通过多种渠道提出，想要见曹禺一面，可是都没能实现，就在人生的最后一刻，她嘴里呼喊着的，仍旧是“家宝”这个名字。
郑秀去世时，曹禺因重病住在医院，未能前去吊唁郑秀，他特意嘱咐女儿买了一只花篮，恭恭敬敬地放在郑秀的灵前。
郑秀至此都在念着、爱着的人，只是在灵前送来了花篮。
后来，曹禺在给万昭的信中，心情复杂地写道：
“妈妈故去，我内疚很深；你们——你和黛黛小时我未能照护，只有妈妈苦苦照顾，才使你们成才，想起这些，我非常愧疚，事已过去，无法补过，人事复杂，不能尽述。”
谁念西风独自凉，萧萧黄叶闭疏窗，沉思往事立残阳。
郑秀与曹禺纠缠的一生，到底是意难平。